齊元帝聞言，頓住腳步，回頭皺着眉頭掃了她一眼。
就這一眼，讓惠妃怒火中燒，低下頭掩飾自己眼底的厭惡，陛下總是用這種不鹹不淡好似在看死物一樣的眼神打量着她。
“陛下，臣妾只是想與你說幾句話。臣妾是您十年的枕邊人，難道連幾句話都說不得嗎？”
“你既然有備而來，朕就聽聽你到底想說什麼。”
齊元帝轉身再次向御書房走去，惠妃垂眸跟了上去。
御書房的門關閉後，書房中只剩他們二人，惠妃站在正中，脊背挺直沒有行禮也並未下跪。
齊元帝見狀微微挑眉，總覺得今日的惠妃與往日實在不同，只是從表面上並看不出什麼。
“陛下，臣妾的弟弟是家中老幺，深得父親寵愛，以至於犯下了滔天大罪，差點害了塘城的滿城百姓。
臣妾雖以他的行爲而不恥，卻對此趕到無能爲力，望陛下能嚴懲！”
“哦？”
齊元帝目光深沉，盯着她想從她的身上看出破綻，可她一直很平靜。
本以爲她是來求情的，沒想到竟是爲此而來，這實在是與他所想的不同。
“陛下，臣妾的父親明知此事，卻妄圖掩蓋以至於釀成今日大禍。若非成王殿下與成王妃娘娘力挽狂瀾，就算我趙家滿門以死謝罪都不足以賠罪！”
惠妃擡頭，眼神滿是悲憤，雙手交疊直直的跪倒在地。
“望陛下嚴懲不貸，莫要辜負百姓！”
齊元帝坐在首位，雖面色毫無波瀾，可心底對於她說的話充滿了震驚。
不曾想一向在她眼中囂張跋扈的惠妃，在大事面前竟如此識大體，以往當真是看錯她了。
“起來吧，朕知道了。”
“陛下，臣妾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惠妃直起身再次開口。
齊元帝聞言皺起眉頭，眸中閃過一絲不耐，難不成惠妃先揚後抑？
“望陛下准許臣妾前往皇家寺院，爲天下百姓祈福。”
“什麼？你自請去皇家寺院？”
“是，望陛下准許臣妾的請求。”
這宮中還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
是隨時都可以拋棄她的孃家，還是相伴十年還滿是猜忌的陛下？
除了她的兒子，她再無其他可以留戀的了。
“你心意已決？”
齊元帝再次問了一遍，只見惠妃依舊堅定。
“是，臣妾心意已決。只望陛下在臣妾不在宮中時，能讓成王殿下照拂一下十三。”
十三年紀太小，雖她的性子囂張跋扈，她已經吃了虧不能再讓十三喫虧了。
成王自小才智過人，爲人良善重情重義，若是將十三託付給他，他必定會好好相照與他。
她以前被家族榮耀矇蔽了雙眼，處處想與成王府作對，可到最後才發現，她一直維護的孃家，並未將她放在眼中，甚至覺得她可有可無。
反而她一直討厭的人，心中有天下大義，是趙家這輩子都無法企及的。
就算這一次趙家當真安然度過了，再不久的將來終歸要歸於塵埃之中。
將十三留給趙家實在太過冒險，更何況陛下也不會同意的。
畢竟誰能保證，像趙家這樣的世家，有了皇子後不會心懷鬼胎？
“既然如此就隨你去吧。”
皇帝並未阻攔，轉身離去，沒有絲毫留戀。
宮中像惠妃這樣的女子他根本數不清，她唯一的過人之處，就是她背後的母家。
可如今雖不知爲何她大義滅親，但對他來說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她想去寺廟中待着，只要不鬧事，隨她去就好。
身後的門應聲而閉，惠妃挺直的脊背忽然彎了下來，身子一歪坐倒在地，眼角有淚洶涌而出。
她十四歲入宮，不多不少陪伴陛下十年，可最後連一個眷戀的眼神都未曾得到。
當初她正是芳心懵懂時，第一次見到陛下就是在皇家寺院的梨花樹下。
她一直記得那日的梨花隨風而落，滿地花瓣鋪滿了整條鵝卵石的小道。
回頭就見亭中公子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舉手投足間，高貴無比。
她心臟猛然跳動了起來，好似要跳出來一般，她臉色通紅就這樣呆呆的看着亭中人。
只見他回過頭來，摺扇輕搖，薄脣微勾天地黯然失色。
他說，“小丫頭，看什麼呢？”
當時的她是大家閨秀，名門貴女，家規嚴苛，遇到外男自然是慌張無措的逃掉了。
回到府中方後知後覺的想起，她此番實在無禮，便讓人去尋，沒想到怎麼都尋不到那公子的絲毫蹤跡。
沒想到就在同一天，宮中聖旨，讓其入宮爲妃，她知道這是父親的意思，想着她不能如此自私，總該爲家族做些事情，便將那位公子永遠的埋藏在心底，蓋上紅綢便入宮去了。
誰知，洞房當晚她方纔發現，那位亭中的公子，一身的明皇龍袍噙着笑站在她的面前，就好似夢一般。
她震驚的眼睛都忘了眨，直到被他屈指敲了一下，才緩緩紅了整張臉。
她以爲自己很幸運，竟然在陰差陽錯間嫁給了自己一見鍾情之人。
可她忘了，這人是九五之尊，是身居高位的君王。
正所謂伴君如伴虎，她從一開始的肆意，到最後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從一開始的滿心歡喜，想着與心愛之人相知相守，到最後的一月一見，一年一見。
從一開始的希望，到最後的破碎，不過經歷了一輪又一輪的選秀和他每一次的不耐與忽視。
所以她變的跋扈，變的囂張，變的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不是她不怕，是她想讓那個亭中的公子再多看她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可是，剛剛御書房外的一眼，徹底讓她的心墜入深淵。
她終於明白，不僅是母家可以將她隨意拋棄，陛下也從未將她放在眼中。
既然如此，她不如放下過去，即使那些事情就好似昨日發生一般，她也決定放下，忘卻。
之所以選擇成王照顧十三，是因爲她知道，成王是陛下最中意的兒子，是他與最愛之人留下的孩子，就算成爲弒君奪位，他或許也會原諒吧。
畢竟，她那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一個冷心冷情的帝王眼中，看到了深情，只可惜並不屬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