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太陽也似是感受到了人間的怒意,悄悄隱退到了雲層之後。
掛滿乾枝的櫻花樹下,陸悠然蜷縮躺在泥土上,潔白乾淨的毛衣被鮮血和泥土渲染出狼狽的畫卷。
他咳出一口血,勉強睜開紅腫的眼睛看向居高臨下的人。
“咳咳…眠眠她…怎麼樣?”
“你還有臉問她?!”
墨禹洲拳頭上都是血,剛剛在打陸悠然時本來止了血的手背又裂開,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揪着陸悠然的衣襟將人提了起來貫到樹幹上。
陸悠然胸口傳來窒息的疼痛,他猛吸兩口冷氣,喃喃自嘲道:
“我以爲我可以…和她永遠在一起的。我不想她有朝一日想起以前的事離開我,我只是…不想她離開…”
沒有記憶就不會離開,如果癡傻了,就更不會離開他…
“不想她離開你就用藥控制她,陸悠然,你知道她今天都疼暈過去了嗎?”
陸悠然腫成豬頭的臉怔愣一瞬,他輕咳幾聲艱難出聲:
“我不知道…她也以前也疼過,但是並不嚴重啊…”
“不嚴重,呵,好一個不嚴重。”
墨禹洲冷呵一聲,俊臉上線條越發冷硬。
他丟開手裏的人,任由他像一塊破布似的癱倒在地上。
他接過楊洛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然後將其冷漠地丟在陸悠然身上。
“既然你覺得那樣的疼都不算疼,那就請你好好感同身受一下痛到暈厥的疼痛。”
說罷,他轉身上了車。
離開前,他對楊洛吩咐道:“給陸先生上最頂級的套餐。”
楊洛在後面身子一顫,垂下頭恭敬應是。
陸悠然望着墨禹洲的車子漸漸離開視線,那扇高達三米的大門又緩緩關上。
他往前爬了爬,第一次生了要出去的念頭。
他想出去看看蘇眠好不好,可他卻連一步的距離都挪動不了。
陸悠然仰頭看向頭頂的那方天空,剛纔還豔陽高照的,這會兒就起了大風。
天空的枯葉都能飛出這片天地,可他卻是沒機會了。
不知道眠眠知道他給她用藥了,會不會怪自己。
……
華鼎私人醫院,蘇眠意識清醒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人影綽綽,虛虛實實來來回回,都在圍着她轉。
那些人起初是慢悠悠地轉,漸漸的速度越來越快。
到最後已經形成了漩渦,漩渦中心裏全是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人臉。
他們都對着蘇眠哭泣,要她賠命。
蘇眠在夢裏無論跑到哪裏,他們都如影隨形。
她害怕、驚恐,拼命往前跑,終於成功甩掉了他們。
當她準備停下來休息時,忽然一轉頭對上了一張漂亮溫柔的臉。
那張臉她記得,在墨家的祠堂裏剛看到過。
那張臉朝她扯出一個柔美的笑,蘇眠緊張的情緒淡了些,正要問問她是不是自己的三嬸時。
那張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橫跨整張臉的紅脣忽然涌出很多鮮血。
鮮血似是開了閘的河流,一直源源不斷地流出來蔓延到蘇眠的腳底,最後淹到了她的腰間、脖頸。
在快要將口鼻都淹沒時,對面的人不笑了,轉而扯出一張痛苦的哭相,朝她低喃一聲後砰然爆炸,皮肉的碎片砸了蘇眠一臉。
“蘇眠,是你害死了我,你還我命來…”
“不是我,不是,不是!”
蘇眠猛地睜開眼睛,額上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她呆呆地望着潔白的天花板,耳邊歲歲喊了她好幾聲,才拉回她出神的思緒。
“媽咪,你醒啦,還痛不痛?”
歲歲一直在牀邊邊玩邊等着媽咪醒來,剛剛蘇眠的一聲夢囈嚇到了歲歲。
但他看到是媽咪醒來了,便沒顧上害怕,高興地撲進蘇眠的懷裏。
蘇眠攬住歲歲,側頭親了口他的小臉蛋,搖頭笑笑:
“不痛,媽咪已經沒事了,嚇到歲歲了吧~”
“嗯!嚇到了,歲歲擔心媽咪。”
娘倆說話的聲音引來門外幾人的注意,墨禹洲率先推門進來。
當他對上病牀上面容憔悴的蘇眠時,腳步都放輕了些。
他走過去坐在牀邊,擡手輕摸了下她的額頭,溫聲關切道:
“頭還疼嗎?還有哪裏不舒服的一定要說,知道嗎?”
夢裏的心悸還未消散,蘇眠笑得勉強。
她見家人都在這裏守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撩了下頰邊散亂的頭髮。
“讓你們擔心了,我這是老毛病了,休息幾天就好。”
蘇家人聽她這樣說更加心疼,幾人互看一眼,最後把目光轉向墨禹洲。
蘇眠的頭痛是陸悠然用藥導致的這件事,還是讓墨禹洲決定要不要說吧。
墨禹洲沉默片刻,薄脣抿成了一條直線,裏面壓抑着憤恨與糾結。
蘇眠察覺到他們的反常,也把目光狐疑地投向身邊的人。
“怎麼都這副表情,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墨禹洲啞聲對白婉清道:
“媽,你們先帶歲歲去喫飯吧。”
白婉清了然,上前哄着歲歲跟她去給媽咪買喫的纔將他抱走。
蘇星辭檢查了一下蘇眠的各項體徵,確認沒什麼事後便和蘇澤蘇星河離開。
房間裏只剩下了墨禹洲和蘇眠兩人,蘇眠收斂了在蘇家人面前的笑,表情嚴肅地看向墨禹洲,沉沉道:
“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麼。”
墨禹洲捉住她的手,最終還是選擇將陸悠然給她用藥的事情和盤托出。
安靜的房間裏,只有墨禹洲低沉的敘述,他的聲音停下許久,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蘇眠腦海中閃過陸悠然夜夜給她端來的熱牛奶,自嘲地笑了出來。
“難怪…難怪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快要想起什麼了,但在隔了幾天後,就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他倒是煞費苦心啊,夜夜盯着我喝下摻了藥的牛奶。”
蘇眠心底升起陣陣悲涼,三年來,陸悠然對她的好歷歷在目。
可現在,有人卻告訴她,那些好裏都摻了算計。
蘇眠苦笑一聲,喃喃道:“算了,就當我報答了他的救命之恩,以後…他是好是壞,都不用告訴我了。”
“嗯。”
墨禹洲答應下來,然而眼底卻並沒有因爲蘇眠和陸悠然斷乾淨的喜悅,反而佈滿憂心。
醫生的那句“再有一次後果不堪設想”成了懸在他們頭上的鍘刀,一日不解決便會一日不得安心。
他隱瞞了藥物後遺症的危害,只壓着重重心事安撫她以後不要去想以前的事。
蘇眠點着頭,也不知道真的聽進去沒。
反正她在面對家人的時候,神情如常。
本來她想回家休養的,但被蘇星辭這個權威醫生給硬扣着住了三天院才被允許回家。
這三天裏,墨禹洲時不時就會出去忙,蘇眠也沒打聽,爲了讓家人安心,乖乖在醫院悶了幾日。
…
墨家祭祖當日,墨家家主夫人就被緊急送醫的事還是有風聲泄了出去。
寧悅將家裏的監控翻了一遍,終於在一個監控畫面裏發現了趙芝蘭從蘇眠出事時的池塘邊離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