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眠接連去了七天,從剛開始的被拒之門外到能進門去客廳坐着等,再到能喝杯茶再走。
寧悅一直就在樓上通過平板看着她,臉上的冷漠漸漸被不耐煩取代。
最後不耐煩又化作一抹久遠的懷念。
第八天,直到夜幕降臨,竹苑的門鈴也沒有再響起。
伺候寧悅的阿珍明顯感覺到夫人今天脾氣有些暴躁,嚇得沒敢多說一句話。
本就冷清的竹苑變得越發安靜,除了主僕兩人走動間偶爾製造出的動靜之外,只有秒針蹭蹭跳動的聲響,壓抑而詭異。
第九天,寧悅飯量明顯減弱,阿珍只勸了一句讓她多喫點,就被寧悅罵了個狗血淋頭。
“你管我喫多喫少,我的肚子我還不能做主了嗎?誰給你的膽子在這裏替我做決定的,滾!
都給我滾!不想伺候我就趕緊滾!我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的!”
餐廳碗碟碎了一地,阿珍戰戰兢兢收拾好,躲在廚房一下午沒敢再出來。
第十天,寧悅直接一整天沒有下樓,阿珍也不敢去叫。
兩人一個樓上,一個樓下,安安靜靜度過了一天。
一天不喫飯的寧悅肚子有些餓,但她就是提不起來精神下樓。
她把自己扔在臥室陽臺的搖籃吊牀裏,眼睛無神地盯着天邊的那輪彎月瞧。
房間裏沒有開燈,只有月光的光暈照亮她的部分眉眼,冷清而消沉。
夏末的夜風吹得有些涼,寧悅懶得去拿毯子,只蜷着身子把自己縮在搖籃裏。
偶爾晃動的搖籃令她昏昏欲睡,就在快要睡着的時候,頭頂忽然傳來一聲貓叫,驚得寧悅猛地睜開眼睛。
她不喜歡貓,別墅里根本不會有貓。
在她帶着不耐煩起身準備驅趕時,陽臺下方忽然攀上來一雙手。
驚叫還未出口,緊接着那雙手的主人便露了出來。
月光下,一張燦爛明妹的笑臉突兀地出現在眼前,寧悅瞳孔瞪大,有一瞬間的怔愣後發出低而短的一聲尖叫。
下一刻身子一軟跌回搖籃裏。
蘇眠臉上笑意一僵,意識到自己可能嚇到婆婆後,忙一個用力翻身上來。
“阿姨,我,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就是見你一天沒下樓,想着來看看你,沒想到嚇到你了,對不起對不起。”
蘇眠手足無措地在半空扒拉着,想上手扶寧悅,卻又不敢。
寧悅自己平息了好一會兒,才把心裏那點驚嚇平靜下來。
她微喘着氣瞪着蘇眠,幾乎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句說道:
“你有病嗎?大半夜不睡覺翻牆玩兒?”
蘇眠低頭對着手指,嘟嘟囔囔小聲辯解着:“人家不是故意的嘛,誰讓你一天都不下來喫飯的,我擔心你餓暈過去了。”
兩人離得近,寧悅把她的話聽得清楚,心底深處像是被什麼撓了一下。
但剎那後,她又冷着臉轉過頭,“我是死是活要你管嗎?”
“當然要管!”
蘇眠聲音大了些,湊到寧悅面前認真地說:
“婆婆如母,你現在就是我媽,我不管你我去管誰?”
寧悅瞪過來,“誰要當你媽,管你自己媽去。”
在寧悅眼裏,被她疾言厲色罵了的小姑娘,前一刻還厚臉皮貼上來喊媽,後一秒變耷拉着腦袋滿眼傷懷。
只聽她說:“阿姨可真是會戳我的痛腳,明知我這個無父無母的假千金被趕出了家門,現在就是個沒人要的孤兒,還讓我去找我媽,我該上哪裏去找。”
寧悅:“……”她真不知道啊!
這些年她封閉了自己,對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理會,就連兒子娶了媳婦,也是上次喫飯時才知道的。
她又怎麼會知道蘇眠是個孤兒。
沉默間,蘇眠又自我調節好了心情,自顧自決定道:
“阿姨今天還沒喫飯吧,我下樓給您煮碗面,你下來喫點再睡。”
說着,她不給寧悅拒絕的機會,噔噔噔從臥室裏跑了出去。
寧悅在陽臺怔怔看着大開的房門,樓下亮起的燈火斜斜透了進來,好像有種魔力,在吸引着她過去看看。
她也確實去了。
下樓後,廚房裏不見阿珍的身影,只有那個高挑又纖瘦的背影在忙碌。
只是看着她手忙腳亂的背影,寧悅就能知道她做的飯肯定不好喫。
果然,大概十分鐘後,餐桌上端上來一碗亂七八糟的清湯面。
最上面的雞蛋外圍燒焦了一圈,青菜熟的太過黏在了一起,面條也斷得五馬分屍。
蘇眠朝寧悅不好意思地笑笑,撓撓頭道:
“那個…我廚藝不精,阿姨您嚐嚐看?”
寧悅沒動筷子,只雙手抱胸將自己靠進椅子靠背裏,眸光平靜地看着蘇眠。
“明知我不喜歡你,爲什麼還要自找無趣。”
蘇眠揚了揚眉,一副不要臉的模樣。
“我雖然不如人民幣那麼被所有人喜歡,但我是個好人民。
阿姨之所以不喜歡我,那是不瞭解我,等您瞭解我了,就不會討厭我了。”
“呵,我憑什麼要浪費時間去了解你?”
果然,寧悅在聽完她的話後也覺得她好不要臉。
蘇眠笑嘻嘻湊近寧悅,絲毫不被她身上的冷淡疏離影響,自顧坐在她身邊道:
“憑我是您兒媳呀,一個兒媳半個女,我剛好沒媽,您剛好沒女兒,咱倆正好湊一對好母女。”
寧悅很久沒有和人這麼靠近過了,她不適地往一旁挪了挪,冷着臉道:
“自作多情,我不需要女兒。”
“好好好,是我需要媽媽好吧,那美女媽媽寧女士,您能不能疼疼我。
我可太想要一個媽媽了,這樣我就會覺得,我並不是沒人要的野孩子,在這世上我也是有牽絆的。”
蘇眠前半句還在撒嬌,後面說着說着心情真的低落了下來,一滴清淚從眼角劃過,她匆忙撇開臉。
寧悅一時怔愣,忘記去掙脫攀在手臂上的手。
記憶如掙脫囚籠的飛鳥,瞬間展翅翱翔,帶動着已經被她冰封起來的回憶。
寧悅幾乎是倉皇的推開蘇眠,白着一張臉快步往樓上走去。
“那個,媽…阿姨,飯還沒喫呢。”
蘇眠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又惹到了她不高興,不抱希望地喊了聲。
意料之中的,寧悅沒有理她,過了一會兒,樓上傳來猛力關門的聲音。
蘇眠攤手,得,白忙活了。
她把面端回廚房,開門準備回去,再晚點,墨禹洲該回來了。
她走到別墅外面,回頭看着二樓的那間臥室依舊黑着燈,不由頹喪地嘆了口氣。
一轉身,卻撞進一道溫暖熟悉的懷抱裏。
墨禹洲身上帶着明顯的煙味,一手摟着蘇眠的腰,一手去查看她的胳膊,沒頭沒尾地說了句:“爬牆倒挺利索。”
“那是,我可是攀巖俱樂部的掛名教練。”
蘇眠下意識自誇道,說出來後聽見男人鼻間一聲冷哼,她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錯誤,忙縮進男人懷裏打哈欠。
“困了困了,老公,我們回家睡覺覺。”
“看你精神很好,是可以放開了睡一覺了。”
墨禹洲將人打橫抱起,大步流星地邁進夜色裏。
蘇眠摟着他的脖子,心裏總覺得他的睡和自己的睡不一樣。
不過,管他呢,她也喜歡就是了。
月光將兩人重疊的身影拉得老長,二樓窗簾後面,一道孤零零的身影默默注視着他們越來越遠的背影。
直到看不見他們,她才轉身下樓進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