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達三個小時的會診,在外面守着的墨禹洲周身氣息越來越冷,他就像一棵懸崖上孤絕的松柏,直挺挺站立在走廊裏。
幽深的瞳孔定定望着面前的那扇門,表面看似平靜,但眸底深處洶涌的暗潮快要將他湮滅。
蘇家衆人也焦急地等候在外面,就連一向待不住的歲歲,此時也乖乖窩在白婉清的懷裏,小眼睛帶着淚花盯着那扇門。
在快要耗盡衆人耐心的時候,緊閉的隔離門被打開,蘇星辭和幾個年長的醫生從裏面出來。
“怎麼樣?”
墨禹洲迫不及待地問詢,一開口,那沙啞的嗓音似是好幾天沒有說過話一樣。
但此刻沒人會注意這點細節,蘇星辭面色沉重,他朝身旁一個年老的腦科專家微微欠身,道:
“吳老,您給我的家人說說吧。”
吳老頷首,佈滿皺紋的臉上是能夠令人信服的威嚴,他聲音沉沉,說得緩慢。
“墨總,結合夫人受傷失憶的情況,我們抽取了夫人身體裏的血液樣本,也給大腦做了CT檢查。
腦部裏面沒有創面和異常,但…血液裏有一種神經肽抑制劑和苯二氮?類鎮靜劑的混合性藥物。
這兩種藥物長期服用就會導致海馬體萎縮,出現記憶混亂缺失的現象。
如果用的量過大…”
吳醫生頓了下,有些不忍再說下去。
“會怎樣,說。”
墨禹洲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他攥緊拳頭止不住地輕顫,血液裏有藥物,除了陸悠燃,還會有誰會給蘇眠下藥。
三年的時間…就算是慢性毒,一點點攝入都能讓人到油盡燈枯的地步了…
吳老輕嘆一聲,接着說道:
“如果長期攝入過量的此藥物,輕則徹底忘記以前的事,但凡有想起來的徵兆便會頭痛欲裂如萬針齊扎。
重則,便會變得癡傻,不如三歲小兒心智…”
“砰”的一聲巨響,伴隨着吳老的話音落下。
墨禹洲的拳頭砸在了身邊的牆壁上,竟是將堅硬的牆體砸出一點裂痕。
而他的手指縫裏,殷紅的血滴滴掉落在地板上。
他身後的人被嚇了一跳,歲歲輕聲嗚咽一聲,把臉埋進了白婉清的懷裏。
蘇星辭一把拉住處於發怒邊緣的墨禹洲,冷聲喝道:
“墨禹洲!你冷靜點!”
眼眸猩紅的墨禹洲僵着脖子緩慢地對上他的視線,牙根咬得生疼。
嘶啞的聲音似是拉扯着皮肉骨血,他恨恨吼道:
“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你知道今天眠眠昏倒前都疼成什麼樣了嗎?!她要承受怎樣的疼痛,纔會生生疼暈過去!”
前些天蘇眠也有頭疼的現象,但都是一會兒就好,他們只當這是失憶造成的後遺症,只要不想就行了。
沒想到竟是服用了藥物的原因。
蘇星辭臉色同樣不好,他是醫生,最是清楚蘇眠現在的情況,經不起任何一點舊事的刺激。
在面對家人身體健康的問題上,蘇星辭褪去了往日的不羈,周身沉穩的氣勢當得起醫生二字。
他沉聲道:“眠眠能夠佑發這麼嚴重的反應,一定是受了極大的刺激,你與其在這裏跟我吵,不如先去查查到底是誰刺激了她。”
他見墨禹洲聽進去了自己的話,也鬆了口氣,鄭重叮囑道:
“眠眠現在的情況只要醒了就和平時沒什麼區別,但切記一點,再不可刺激她了。
如果她再遭受一次這種強度的刺激,或者服用之前的藥物哪怕一次,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他的聲音落下,走廊裏一片寂靜。
他們無法接受好好的女兒妹妹會變成三歲小孩都不如的樣子。
而他們都不能接受,一向驕傲的蘇眠又怎麼會接受那樣的自己…
在一陣沉默中,墨禹洲眸底的傷痛變成凌厲的狠意,他沉聲對蘇星辭道:
“勞煩二哥好好照顧眠眠,我有點事出去一趟。”
蘇星辭點頭,只叮囑了一句:
“悠着點。”
墨禹洲高大孤絕的背影迎着走廊盡頭透過來的光暈離去,其他人皆是憂心忡忡。
歲歲從白婉清的懷裏探出腦袋,葡萄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蘇星辭,小聲問:
“二舅舅,媽咪呢?歲歲想要媽咪。”
蘇星辭眸光一軟,伸手碰了下歲歲的臉頰,溫聲安撫道:
“媽咪在裏面睡覺,一會兒舅舅去推她出來好不好?”
“好~”
……
帝城北郊,陸悠燃正在躺椅上曬着太陽。
連着陰了半個月的天,今天終於放晴,他的心情也舒展了些許。
臨近春天的陽光曬在身上暖烘烘的,他只穿了一件白色毛衣。
頭髮比之前更長了些,額前的劉海遮住了眉毛,被清風一吹,露出白皙的額頭。
別墅蓋在山間,院子裏栽着一排四月櫻,還有兩個月的時間,這裏就會遍佈櫻花。
陸悠燃想,要是到時歲歲和蘇眠能一起來看櫻花就好了。
在他出神思索間,安靜許久的大門口忽然傳來動靜,緊閉的大門在一聲刺耳的剎車聲過後徐徐打開。
大門纔開了一個車身的寬度,外面的黑色勞斯萊斯便等不及地衝了進來。
極快的車速直直朝陸悠燃的方向駛來,掀起一片灰塵與落葉。
陸悠燃看見了駕駛室裏的人,他在對上墨禹洲陰狠的視線時心頭一跳。
那種眼神他不陌生,那是想殺了他的眼神。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能夠讓墨禹洲這般憤怒,但想來一定是關於蘇眠的事。
腦子裏電光火石般想到什麼,車子已經到了近前。
身體的求生本能讓他在車子撞上來的前一瞬翻身滾下躺椅。
他在鋪着小石子的地上滾了幾圈的同時,剛剛還躺着的藤椅發出“咔嚓”的破碎聲。
勞斯萊斯一個擺尾急剎停在不遠處,車上的男人裹挾着一身戾氣,衝上來對着剛剛爬起來的陸悠燃一通拳打腳踢。
墨禹洲森冷的聲音伴隨着他的拳頭傳來。
“陸悠燃!你竟敢給她用藥!你知不知道那樣會害死她的!”
墨禹洲一拳拳帶着要命的架勢砸下去,根本沒給陸悠燃反抗的餘地。
本就因爲前幾天天涼受了寒身子虛弱的他,在扛了墨禹洲二十幾下懟臉砸後,口鼻噴着粘稠的鮮血蜷縮在地上不住抽搐。
墨禹洲高高擡起的拳頭被隨後趕來的楊洛用力攔住,他緊張的聲音都要吼劈叉了。
“墨總!再打他就真的死了!!!”